人約黃昏後，記兩回郁坊川揚小館餐敘。 @ 網智

一家店，手指扳扳，來往已經超過十五年。從初出社會，到現在成了個跟韓愈一樣早衰的中年人。到這個年紀，想往前衝，有許多舉足不前；想往後退，有一些心有不甘。偶而腦海、心上盤桓再三，好像一下子空在哪邊，說全都沒有，並非如此；說有些什麼，也並不正確。有個老的、熟悉的事物在那邊，是一分心安。

常常，不曉得帶人往那裡去，郁坊是個好去處。好到有回開開心心訂了兩桌、擬好菜色、聯繫妥當、進去坐下，上個兩道菜，啊唷，怎麼看到舅舅、舅媽走進來；兩廂各自訝異，不曉得原來分別在店裡面、不同時間、不同友伴，都在郁坊消磨多年。

上桌，老店的老規矩，放兩道小菜：毛豆、涼拌蘿蔔絲，其實我一直不清楚那是不是要算錢，因為真的喜歡。這盤蘿蔔絲殺青殺得好、而且不過頭，那股帶酸的味道。真的開胃。而郁坊上菜也快，萬一擠進去只拿到一個小時用餐時間，那是穩穩當當一個小時幫你抓一下桌上清空的速度，然後吃飽、並且舒舒服服、開開心心離席。

這看起來像火腿、說起來也是火腿的親戚。找到篇文章：鄭培凱先生「文字江湖﹕鎮江肴肉」2012年7月22日 (日)。

在《人民日報海外版》 (2005年12月29日第六版)上看到「江蘇鎮江民間俗語中有“三怪”：肴肉不當菜，香醋擺不壞，面鍋裏煮鍋蓋。為何將「肴肉不當菜」列為之首呢?

相傳很久以前，鎮江城有對夫妻開了個小酒店。除夕日，妻子上街買回一包做鞭炮用的硝，隨手放在鍋臺上。丈夫醃豬蹄，鹽不夠，誤添了把硝當鹽抹在豬蹄上。幾天後夫妻倆看到有硝醃的蹄子顏色發紅，肉板實，煨熟後噴噴香。來了一位倒騎毛驢的老人，進店要了一杯香茶，一盤硝肉，沒就飯便吃了個精光。這就是八仙之一的張果老，吃完，他還賦詩一首：「風光無限數金焦，更愛京口肉色饒。不膩微酥香味溢，嫣紅嫩凍水晶餚。」

鹹了些，搭著薑絲跟醋有解。看著方正的肴肉，想一段典故，啜一口茶。

一回帶同事來吃飯，這一盤簡單卻美味的「拌菜心」（有些地方叫做「松柏長青」）用天津白菜做，殺青比較輕鬆、質地不水而且脆嫩，那種蔬菜本身的清香，帶著麻油的香氣，偶而嚼到香菜、花生，一口一口還跟著烏醋的甘香與菜甜，從口腔直達胃底、順便去鼻尖盤桓一下。

那年祖母在大年初三倒返慈航，叔叔的地裡剛好一大批天津白菜可以採收。好像是最後一個七的樣子，大批該到的大多回來了，一大箱的天津白菜往廚房裡送，切絲啊、找盆子拌啊，其實速度真的很快地底下就一堆菜汁出來，所以這菜真不能久放，一放就不爽利。當然，消耗的速度也快得不得了，就算那段時間服喪茹素，反而因為這些不同的巧妙讓大家在這段時間好好品嚐菜根香；雖然那天晚上，又來一箱天津白，更不用說我手上一整天麻油跟烏醋香。

麵托鱈魚，一個一個圓鼓鼓的，可愛的不得了。現在炸物的菜餚很多，不過郁坊可以用這道來佔有一席之地。要上炸物，很多地方的麵衣都很好，但是講到內容物，郁坊麵托鱈魚呈現咬下去近乎快要溶解的口感，每次都忍著燙，然後一口一口吃著。深深對不起當初第一回點來讓我認識的林多娜同學，那時還想：怎麼弄一個那麼普通的東西上！我承認自己妄下評語，所以每點一回，就當道一次歉好了

沾點胡椒鹽，這樣近照，很像鹹水餃。酥漿粉調得也好，那層金黃外皮，跟裡面幾近軟融的鱈魚，兩種互異的口感，正是這道菜迷人的地方。唯獨一項，那個胡椒鹽可不可以不要放味精啊？

這道炒干絲其實材料簡單，不過蔥段、肉絲、辣椒、豆乾。可是豆乾片得好，接觸面積大，外加營業用的快速爐的大火，用一點嗆出來的醬油香，就是一盤白飯殺手。

這半年來，每次去、每次都點香酥鴨，因為都跟不同的人過去......

到郁坊吃飯，還真的要搶快；每一道上來，帶著差不多轉一圈就剛好可以入口的溫度，降一點、覺得很多事情也都降一點，所以很忙。就像這鴨皮，還繼續囉唆講話，那皮就不那麼脆了。

很多時候吃鴨怕柴，更怕腥。不過近拍油光跟肉質，沒有問題的。這點過，一定吃不完；打包回去加點白菜或者酸菜熬一熬，就是一鍋好湯。

有時候八方雲集、四海遊龍吃過，總會想起老一派的鍋貼。不管是曾經台大巷子裡頭那家大到讓人驚呼的長條、頭尾不封起來的，或者晴光商圈週邊的老店。郁坊雖然沒有強調一定煎出冰花皮來，不過胖胖元寶在鍋子裡面繞成一圈，給看焦脆、焦脆的底層，不需要花俏的盤飾，舉起筷子趕忙放進嘴裡，是對餐館最大的敬意。

一圈小飛碟，很有兒童樂園遊樂器材的味道。

沒什麼所謂特殊的食材，用那些自家廚房也有的東西，做出來讓人佩服，這是專業。

膩了，配點沾了醋的薑絲；時節還對，薑還嫩著。

菜肉蒸餃，每次帶第一回來的人上門，點這些蒸籠類的點心，總愛問：「你猜底下那個黑黑的是啥？」哈，當年我還亂猜過「應該不會是塑膠吧！」正解：「松針」

幾次看到餐館夫妻在打烊之後的樣子，心裡都有所感觸。以前師資班的時候，轉進巷子之前剛好可以看到從小吃到大的麵攤老闆跟老闆娘，在已經清洗好的店裡頭，一人一罐冷飲、對著電視在笑談。那回在郁坊附近散步，因為吃撐了；繞過店家要搭車，看夫妻兩個也是圍著一個大金屬臉盆、坐在板凳上，一邊剝著松針一邊閒談。在幾近深夜的燈光一盞下頭，一分踏實。